当日夜里,趁着前往王夫人房里昏省之时,拣了那无人察觉之时独自前往后院婆子们居住的一带群房中瞧了一回赵氏。只见在那昏黝的蜡灯中,赵氏正粘着线,那面色观来,竟似较了前些日子何止衰老了十岁。见罢此景,探春心里亦是止不住心酸。然转念一想,此番亦不过是那赵氏自个儿行止不端,遭来此祸,遂心下便也又痛又恨,五味参杂。
屋里赵氏闻见脚步声,抬首一看,只见正是探春立于门首,心下惊喜意外之余仍是那般口不择言、逞一时之快:“我的大姑娘,今儿个可来了。想来你是贵脚难踏贱地,素日里都难得见你好言好语的一回的。如今墙倒众人推,你也不来瞧我一回。我但凡千错万错,好歹熬了十个月将你养下来的。当初要是没了我又如何有今日的你?!你便是姑娘小姐好吃好穿的,也不该就此忘了我,在了头上老太太太太跟前多多拉扯我们一番。饶是像现在这般犯了事,你也该替我说说情才是!……”
探春闻言自是气得面白气噎,眼泪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如今姨娘竟还有脸提起说情之事。但凡你素昔为人尊重些,又怎会闹到今日这般不堪的地步?!这屋里姑娘有这许多,见哪个姑娘需得为身边犯事的奴才没脸、讨那臊去?又有哪个好人是需要拉扯提携的?偏是你做出这等事,素昔只道是我不给你脸,不曾想自个儿便是这般生事作孽。姨娘不是不晓,这屋里太太跟前没了娘娘,姑娘中倒也还看重我,姨娘若素日自重些,肯安分守己,太太便也不会那般寒心。届时我争了脸,难道姨娘面上还能没半点子光彩不成?偏偏如今姨娘又生出这等事来,不单作践了自己,也使我没脸,如此我们谁又是好过的?!……”
“……”赵氏听罢无言以对,只得又往了别处事说,“这便也是因了你往日里不曾搭理了我与环儿之故,我母子二人到底是你的至亲,环儿是你正经弟兄,你却不顾我们,自顾着自个儿在太太跟前逢迎。你若往日里顾惜着我跟了环儿些,我们又如何有今日?如今你端的逢迎了她去,她家小子拿事捉我,怎的不念了你是他妹妹的情面?!……”
探春闻见赵氏又提起出身之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哭道:“我搭理你们,我搭理什么?环儿是我兄弟,他难道不是我兄弟?谁不知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个两三月的倒腾一阵子,闹得人尽皆知,故意表白表白。落在了别人眼里,也不知谁给了谁没脸。何况他素昔里在外头,不似了宝玉跟了姑娘们待在园子里。我倒是想逢迎逢迎,奈何别人也不需要,这会子身上戴着的东西都还是娘娘的手艺,何时需要我这不亲不干的妹妹帮衬的时候?……”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才又接着道,“若我当真不顾惜了你俩,我今日又作何来这里瞧你,便只当了府里犯事的奴才罢了。而你跟了环儿素日做这等事的时候又何尝顾惜过我?你若顾着我半分,也不至于得了今日之局,令两大伙儿都没脸!平日里每常我欲行些大事,待出人头地之时,你们便也变着法儿来搅合,你又让我如何自处了……”此番探春说得又急又恨,泪水连珠炮儿也似地落了,哽噎着说不下去。她忙拿了帕子掩了脸,也不招呼一声,便亟亟地去了。
这边赵氏闻言,心下很是没趣,便也半晌不吱声。打过往的家人媳妇见状,知晓探春前来探望赵姨娘,便也皆知赵氏之事已为探春知晓,不多久的便也传至了上房贾母王夫人处。贾母闻言也是无法,只得叹了口气,由她去了,此番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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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一)
? 此番却说另一事。一日,在王夫人房里,王夫人、宝玉、宝钗并了黛玉正在一处说话,王夫人问黛玉道:“大姑娘,你近日里可是身子不爽利?今儿个府里来了个鲍太医,可是要请他来为你瞧瞧?”
黛玉闻言有些疑惑,遂反问道:“我近日里身子倒还好,舅母怎的忽然提起这事?”
王夫人则道:“我昨儿进园里来的时候,见珠儿房里的碧云正往姑娘那处送些银耳燕窝之类,还以为是姑娘身子有什么不快。”
黛玉则答:“原是这事,舅母可是误会了,此番并非是我,乃是我哥哥,这几天身子欠佳,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了。传到咱府里邵先生耳中,先生命哥哥天天只喝粥,令他禁了荤膻,这些燕窝银耳乃是先生令芸哥儿送来给哥哥吃的。哥哥又命碧月姐姐送了些进来给我,其实我平日里倒也不大吃得上。”
王夫人听罢恍悟:“原是哥儿身子不好,看我这记性,之前珠儿还跟我说了一声,被我通共给忘了,便只记得是妹妹身子不好。如此可需要令那太医去给哥儿瞧瞧去?”
黛玉笑答:“此番不劳舅母费心了,哥哥素来身子不好,皆是我们府里邵先生看管着,说别人的药方吃了也没用,只不许哥哥在外头浑吃药。上回哥哥下扬州病了一阵,折腾了许久,吃了一姓熊的大夫的药不见好,跟在哥哥身边的人后来没少被先生数落,说都是请来庸医给延误的……”
这边正说着,便忽闻贾珠院里的一个小丫头来通报曰“大爷唤宝二爷”,宝玉听罢,因是自己哥哥召唤,虽不知有何事,亦不敢怠慢了,只得起身前往不提。
却说贾珠此番唤了宝玉前往,正是为吩咐那蒋玉菡之事。早些年北静王府梅官颜慕梅之事闹得京师沸沸扬扬,众人皆知北静王爷水溶素昔最爱那唱闺门旦的梅官,可惜后来受了冤屈,就这般年纪轻轻地去了。
而那颜慕梅的师父傅庆明素昔便是一爱财如命之徒,奈何却最有眼色,总能识出那最有唱戏才能之人,遂他手下的联锦班因此成为京师最负盛名的戏班,从而入了水溶的青目,得以入了北静王府伺候。只当初联锦班的当红名旦颜慕梅一命呜呼之后,那傅庆明倒也很是心疼惋惜了一阵子,然惋惜归了惋惜,他不久后便又栽培了另一名与颜慕梅姿色才华相类似之人,正是那琪官蒋玉菡。
彼时琪官尚未成名,便被傅庆明携了前往宁府登台,彼时贾家的众位爷们便也识得了这琪官。宝玉虽并未亲眼目见琪官唱戏,然却也从旁人口中闻知了琪官之名。在颜慕梅去了之后,惟剩的琪官更是独树一帜,遂宝玉心下亦很是钦慕向往。而那傅庆明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角色,颜慕梅之事令他只觉死心塌地地跟了某个主子亦非长久之计,不若广为宣传,只道是如此一来即便是失了这家的靠山,还有被家的,毕竟狡兔都有三窟呢。而这琪官更是与了当初的颜慕梅大为不同,断非颜慕梅那般只一心一意恋慕着水溶。而是颇有些自我的打算,亦不将那唱戏作为终身之业,只待自己积了本钱,便也改行入了别职,不拘是购置几亩薄田抑或是从了商道。遂此番琪官虽为着水溶唱戏,然亦登过忠顺王府的台,不拘哪边召唤,均有来往。
而贾珠自是知晓此事,水溶那处倒还好说,然忠顺亲王乃属皇室亲王之列,素昔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如今太子已登大宝,这忠顺亲王府上下更是炙手可热。而贾家素来与忠顺王府无甚往来,更被其暗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平素均是敬而远之,见之更是绕道避开,此番又如何愿搭上这冤大头。
遂此番贾珠将宝玉唤来,便也直言不讳,说道:“此番为兄需得提醒你,你定要谨记于心,万不可轻忽了。素日里你均是无心于朝堂吏治之事,不晓这厉害关系,对于谁身后有那权力背景不清不楚。由此我特地提醒了你,千万小心,否则闯了大祸,不仅累及府里,在这屋里便是老爷亦不会放过你,莫要指望了我回回为你求情。”
宝玉见贾珠说得郑重,自是不敢怠慢了,连声应下。
贾珠又接着道:“这头个需提防疏远之人便是那号琪官名蒋玉菡的小旦。无论你心头作何之想,我今日实话告知与你,那琪官乃是北静王爷并了忠顺亲王共同瞧得上眼的人,他素昔在了那两府伺候。搭上了蒋玉菡,便意味着陷入那两府的势力之中。你小小一介草民,凭甚搭上了那权贵,陷入那暧昧不明的纷争之中?嫌了自己有几条命不够丢?……”
宝玉听贾珠说得严重,被吓得不轻,忙不迭地应承。
贾珠道:“你素昔未尝搭理接近了那权贵,今后若是在外面抑或王府中遇见了那琪官,你不过便想想他身后的势力,只怕你结交他之心也淡去了九分。无论他如何待你,你面上只管敷衍一阵,只莫要令人以为你跟那琪官有甚私交便是。若是为老爷知晓你结识了这等人,少不得将你狠揍一回。另外多一事不若少一事,那些个隐私秘闻,想命长的话宁可避而不闻,否则届时抽身不及。可是记下了?”
宝玉点头不迭。
贾珠道:“此外这第二件事便是你素昔跟了丫头不拘哪屋的俱是不清不楚的,行为轻佻放纵,只如那成日里没个正经的纨绔子弟。你平日那些个腌臜事莫要以为我不晓,如今我也不理论你,只道是你亦不小了。为兄在你那般年龄之时已入朝堂,你虽不欲走为兄之道,然到底自己需得为自己的行止负责。你只道是素日与了丫鬟调笑,逞一时之乐,只未想便是因了你无心之举却为他人带来灾难。你若真正心疼怜悯身侧的女孩儿,便更因举止合度,自重身份,方才是维护众人之道。若是真正为了他人着想,首先便需谨言慎行,莫要随心所欲。若因你无心之举危害到自己最为在意之人,届时又当如何是好?……”
此番对于这后一番话宝玉却是似懂非懂、不以为然了,并不知贾珠此言是暗指了金钏之事。贾珠见宝玉尚且懵懂,却也不好就此将话挑明曰“你与了金钏调笑最终只会害死了她”。遂只得又吩咐几句别话,便将宝玉打发了,只道是如今亦是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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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二)
? 之后便是冯紫英生日,冯紫英邀薛蟠宝玉前往赴宴,会上又请了小旦蒋玉菡并了锦香院的云儿陪酒。此番宝玉知晓该人正是蒋玉菡,忆起贾珠当日之言,饶是跟前蒋玉菡再过妩媚温柔,观之可亲,念及他身后势力,宝玉亦是敬而远之,不敢稍加越矩造次了。便是席上几人谈及袭人之事,宝玉亦不过草草带过,将话题转向了别处。檐下蒋玉菡私下寻了宝玉道歉之时,宝玉不过淡淡几句便将人敷衍打发了,自是不提了那心下的思慕之情。遂即便当日会上有忠顺王府的眼线,亦觉察不出异样。
而这边贾珠闻罢宝玉汇报当日情景,心下倒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知晓忠顺王拿不到琪官做借口亦能寻到别事,好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不料不久之后又出一事,彼时贾珠正拆阅吟诗从金陵寄来的信件,信中向贾珠报告金陵原籍诸事。
却说自从贾珠打发吟诗前往金陵原籍经营原籍的土地并原籍房产修葺之事,这些年来原籍的土地收成均颇为喜人。在此之后,原籍族人渐渐发觉经营土地之事有利图之,遂有那闲钱之人便也纷纷愿意解囊入股。遂吟诗便又有本钱得以购进土地,又兼营当铺、银号的生意。而近些年,因了荣府城中的商铺收入可观,贾珠便也并未令吟诗将收入送往京城,而是令其完善原籍的各项设施,其中一样便是兴办家学、聘请教书先生。令原籍的贾氏子弟能读书入仕,如此贾家即便将来政途受挫,官场之中亦不至于全然的后继无人了。而当初贾珠在城中家塾所试行的两条改良措施,倒也委实有效。除却去了的秦钟并有贾母纵容的宝玉离了家塾之外,但凡留于此处上学之人无论是自愿抑或是被迫的,总归是为了完成学业任务,将心放了些在读书之上。虽说此举并无法全然改变贾家世家子弟并诸多附读亲戚那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状态面貌,然到底令那乱糟糟的家塾的玩闹风气得以收敛。而此番贾珠亦将此两条措施命了吟诗照例在原籍家塾中实施,原籍中人自不比京城中的宁荣二房,贫贱子弟居多,遂此番家塾建成,于那贫穷子弟而言宛如福音。家塾使费皆从原籍土地收入中来,所聘请的掌塾之人乃是当地的一个孝廉,因家境贫寒,加之丁忧在家,无法下场。吟诗念其有德,便聘请前来教书掌塾。
吟诗此番寄信前来便是为向贾珠汇报原籍的家学诸事,只道是族中愿学的子弟颇多,掌塾的儒生亦是勤勉,几年过后,其中定有不乏能下场取试之人了。贾珠读罢吟诗之信心下大喜,正待取笔回信,便见贾芸前来请安,顺带汇报趣园的经营状况,并捎来了应麟命带给煦玉的几味补药。
却说自趣园建成,贾芸又接手监管之后,贾珠便将趣园前园开放,作为专供达官贵人有偿游玩之地。趣园在为贾珠经手以前便是作为某个显宦城郊的私园,早先便十分有名。后这官员将趣园脱手,贾珠买下后将之改建一番,随后又借由自家的汇星楼、当铺与银号之类作为宣传平台。尤其是借助了汇星楼,在此张贴了为数不少的宣传广告。只因在此消费的大多乃显达官宦,素来喜好附庸风雅,又有那消费的条件,由此趣园的消费群体亦是以这方人群作为目标,在他们之中宣传自是最有成效。遂在趣园投入经营之后,不久便迎来了慕名前来游览之人。而贾芸此番前来向贾珠汇报趣园的经营收益状况之事时亦提起一事。
话说昨日趣园接了一笔大生意,正是那忠顺王世子领着府里几名专门围着主子凑趣取乐的清客师爷并了小子随从一道,前来趣园游玩,出手便是两百两银子,包场一日,预备下当日的酒食饭菜并茶果点心之类,专管招待那忠顺王世子一干人等。而趣园素昔亦只接待那达官显宦,更何况此乃亲王世子,更是不可怠慢了。遂贾芸便也领着园中管事的几人亲自在园门口迎接,将一行人引入园中。
且说那忠顺亲王乃是皇族旁亲,世子名叫稌鲧,生得额宽口阔,大腹便便。这人生得胖,自然是行动不便,在园中逛了不多时候,便嚷着路陡难行,命园中伺候的众人抬来藤椅抬着他逛园。只此番抬着亦未走多久,他便已满头油汗,命周围小子取出丝帕替自己不断擦拭,又埋怨头顶日头毒辣,他耐不住这般炎热。随后贾芸无法,只得领着众人前往水榭中入座,只道是此处临水,有些凉气,可略为解暑。更是命人从地窖中取出囤积的冰块摆在屋中,这稌鲧方才未如先前那般埋怨。
随后一行人在此处落座,贾芸命小子摆上茶果菜蔬,又备上酒水。厅中则是一众从锦香院请来的乐妓唱曲儿。待众女唱罢,又将其召来从旁陪酒,席间众爷们便也猜枚行令、百般作乐,更有众女从旁劝酒,于是众人兴致自是甚高,玩闹到不堪的地步。不多时众爷们便已醉意朦胧,那稌鲧尤甚。
酒气上涌,稌鲧只觉闷热不堪,遂便起身欲往了水榭外行去。身侧众人见状,忙命了两个贴身小厮陪同,扶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稌鲧往厅外行去。却说水榭之外乃是一座竹桥,俱是由竹子拼接而成,而两边的栏杆亦不过是几道简单的竹竿。而那稌鲧此番醉得头晕眼花,脚步亦是摇摇晃晃。在那竹桥上走了几步,不料竹子上因连日落雨,长了青苔,那稌鲧不提防一脚踩在青苔上,猛地一滑。一旁两小子刚巧都有些心不在焉,没提防地便没扶住他,俱脱了手去。只见稌鲧身子一晃,就往一旁的竹栏上撞过去,又因他人高体胖,那几根竹竿子又哪里承受得住,纷纷断裂,随后连人带栏杆便一齐就势滚落跌进水里。
一旁两小子见状吓得呆了,忙不迭地一个下水救人一个往了屋内唤人来救。屋内正玩乐的众人闻知俱是惊吓连连,忙从房中跑出。贾芸亦赶忙命园中的小子下水捞人,幸而园中那池水不过及腰深,饶是如此,那稌鲧仍是衣衫全湿,呛了好几口水,形象狼狈不堪。待四五个小子下水合力打捞,方才将那稌鲧拖拽上岸。岸上的家人亦忙不迭地遣人飞马回王府,另取了鞋帽衣袜来换上。这边贾芸忙命园中伺候的小子备了沐浴的热水来,众人通共花了半日的工夫方才将他收拾干净齐整了。
而这稌鲧落水之后吓得酒全醒了,呆愣了许久,缓过气后顿时勃然大怒,迁怒于人。先命人将那两个搀扶的小厮拿板子一阵好打,打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随后又欲惩治一番园中的小厮,包括那修筑之人,将一名管事之人抓来按住好打了一番。贾芸见状无法,跪着磕头如捣葱,好说歹说,那稌鲧方才作罢,将人放了。
此事过后,周遭随从皆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以为世子经过此事之后定然游兴全无,只欲就此打道回府。不料那稌鲧却令宴会游乐继续,随后贾芸只得安排重新摆上茶果,命乐妓接着奏乐唱曲儿。那稌鲧听了片晌,忽然发觉其中一名姐儿生得水灵动人,遂忙不迭地将之唤到身畔令其伺候。问那姐儿名姓,说是在锦香院排行第三,遂诨名就唤作三姐。这稌鲧一面跟三姐调笑,一面转头对一旁陪坐伺候的贾芸说道:“本世子素昔偏爱那小旦相公,若是此处亦有相公伺候,便也再好不过了。”
贾芸闻言只得赔笑道:“小的该死,小的不知世子喜欢那小旦,今日未曾安排准备了,还请世子恕罪!”
稌鲧听罢却分外大度地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本世子向来宽宏大量,这次便饶了你们这帮奴才。”
此番在这水榭中坐了两个时辰,稌鲧见外间日头已然偏西,只道是此时外间定不比之前炎热,坐了这许久,身子都坐得木了,曲儿也听腻了,随后便提出欲接着逛园子。贾芸闻言正待引路,不料却听稌鲧说道:“本世子闻说你这趣园除却前园,那山腰上还有一部分亦属园子的范畴,乃是后园。之前前园已逛过,不若此番便前往后园游逛一番。”
贾芸闻言忙赔笑,勉力劝说道:“世子您有所不知,方才所逛之处不过本园极小的一部分,还有其余几处亦是景致颇佳,您若不前往游幸一阵,亦不算是真正领略了趣园之景,倒是一件颇为遗憾之事。”
不料那稌鲧听罢仍是不为所动,惟蛮横地命随从在前开路,加之之前亦饮了酒,被那三姐灌得是熏熏然头脑发昏、目不辨物,此番亦不听人劝,只一手搂着那三姐,一面命手边两名清客并了若干随从将贾芸等人拦着,一面领着两三名小子便摇摇晃晃、大摇大摆地往后园这处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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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三)
? 彼时居于后园的应麟则谨尚且不知园中变故,则谨吃罢午饭,见此番日头西落,便戴着斗笠遮了颜面,独自出了房门往了这山石之后,后园与前园的交接处的游廊边。游廊一侧临近水池,其间养着一群金鱼。则谨闲坐在这回廊边,背靠着廊柱,面朝着池水,将手中的鱼食碾成粉末随手投喂进水中,引得鱼儿们争相喋食。正如此投喂着,只不料近旁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人声喧嚷。则谨闻罢心下很是疑惑,只道是无论从前趣园中游玩之客如何众多,皆无人能闯入这后园中来。不料此番竟忽地来了这许多人,却是何故?情急之下转头望去,只见为首之人乃是一体态肥硕、面相粗鲁之人,该人在目见自己之后顿时面露一脸贪婪垂涎之相。则谨见状便知此人并非善类,不欲与之周旋,便忙不迭地起身,脚步轻快,往另一边去了,三两下便已消失在回廊之后。
却说那稌鲧一路往后园这处行来,慢吞吞走了半晌,又因之前在水榭之中饮下许多冷酒凉水的,这走了许久,便觉浑身发热,内急之感袭来。刚领人蓦然闯入此处,正欲寻一处撒溺之地,便意外撞见池边坐着一身着水绿色长袍的丽人在往水中投食。虽戴斗笠,垂着轻纱掩着眉目,然从水面掠过的阵阵微风仍是轻掀轻纱的下摆,露出轻纱之下那形状优美的下颚的一角。这稌鲧素昔便是贪色恋美,此番骤见则谨,以为谪仙再世,惊为天人。只不料刚一目见丽人回眸,却又登时消失不见。那稌鲧死命揉了揉双目,又大睁双眼往了周遭环视打量一番,一片清风雅静,哪里有半个人影。
稌鲧见状疑惑此番可是自己酒醉眼拙看走了眼,随后便转头询问身侧跟着的众人方才可是有一丽人坐于那回廊之上,众人皆道的确见到一人影,不过似是一名公子,只转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那稌鲧闻言便也确信自己所见不假,遂开口碎叨道:“好个该死的奴才,怪道方才百般阻拦本世子进入后园游览,原来这狗奴才在此金屋藏娇……”一面说着一面又觉内急之感上涌,遂忙不迭地指使跟来的小子们为自己寻那撒溺之处。在山石后绕了半晌,只见一块巨石之后倚着一个白瓷青花的大缸,其中盛了半缸污水,刺鼻难闻。这稌鲧此番是半醉半醒,目不辨物,见罢那大缸,亦不知是何物,以为装的是溺,口中含糊道了句“这狗奴才还挺阔,连盛溺的缸子都是那般华丽”,一面说着一面便立在那处撂起衣衫,褪了衣裤,正待往里撒溺,便见不远处一名家人跑过来唤道:“爷、爷,溺不得、溺不得啊,这是我家老爷灌兰草用的水!”
这稌鲧听罢,立在那处尴尬万分,溺也不是不溺也不是,正待发作,便见这家人上前手脚麻利地将稌鲧领往了一旁,拐过几块太湖石,正是圊厕,方令那稌鲧在此解了手。
稌鲧方便后出来,又吆三喝四地唤了随从去将贾芸等人唤来,质问道:“你这狗奴才,竟敢欺瞒本世子,这后园中分明有些蹊跷,被你藏了些芳草娇花在内,却百般掩饰不令我等得见了,着实该死!”
贾芸自是再四辩解曰:“世子息怒世子息怒,想必是世子误会了,小人这处何来的芳草娇花,不过是些小人的家眷、家下人罢了,不登大雅之堂的……”
稌鲧闻言冷哼一声道:“胡说,方才我们众人皆目见了,分明有些旁人,你这奴才还敢抵赖狡辩,看我不将人搜出来,届时再来教训你这奴才!”
说着便指使随从欲闯入后园搜寻,贾芸从旁百般阻拦劝说,稌鲧见状恼羞成怒,遂命家人执那板子来欲教训贾芸一番。正待动手,便忽见从山石后转出一人,在道:“住手,你们欲寻之人是我,何必殃及无辜?”
那稌鲧闻罢此声,转头一看,只见正是方才那身着水绿色长袍的丽人。稌鲧顿时喜笑颜开,令家人住了手,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怎的戴着斗笠掩面?”
则谨听罢答曰:“在下不过是这园中的下人,身份低微、面相丑恶,恐惊吓了诸位,方才以斗笠掩面。”
稌鲧闻言自是嗤之以鼻:“休要欺我,我方才见到了,你分明长相可人,却戏弄我等曰是‘面相丑恶’,着实可恶。看本世子剥了你的面纱,若是胆敢欺骗本世子,定将你扭送回王府好生教训一番。”
则谨听罢只是淡然对曰,不卑不亢:“并不敢欺瞒。”说罢不待世子动手便自行伸手将头上斗笠摘下。众人定睛一瞧,皆大惊失色,纷纷嚷嚷曰“怪物啊”。只见斗笠之下的哪里是美若天仙的容貌,分明是面生红斑、宛如皮癣红疮,令整张脸面仿佛□□皮一般粗糙不平。这稌鲧见状骇得面如土色,顿时只觉胃中翻江倒海,方才吃下之物登时上涌,随即便就地呕了个干净。
那家人围着稌鲧伺候一阵,这边贾芸见罢则谨之面亦是大惊,只担忧地问道:“公子,你无事吧……”
则谨不过再度将斗笠带上,冷冷答道:“无事。”
一旁稌鲧呕尽腹中之物,又拿手帕子抹了嘴,方才踉踉跄跄地直起身来叫嚣道:“长得如此貌寝丑陋,怎的还出来骇人?!平白叫人恶心!本世子今日的游幸全给毁了,打道回府!”说着领着一干家人自去不提。
这边贾芸只得跟着送稌鲧等人出了园子,一面还回头担忧地瞧着立在该处的则谨。则谨则命身侧陪侍的邵筠唤人将被稌鲧呕污的地面洗净,方才转身回去住处不提。只则谨此番回去,在应麟面前少不得解释一番。只道是方才见稌鲧等人揪住贾芸发难,他不欲见贾芸平白受那等人迁怒,只得除了斗笠面纱,令皮肤暴露在日光之中,怪疾复发,其面上顿时便遍布红斑,其状甚恶。稌鲧见罢大骇,方才撂开手去。应麟闻罢心下甚为心疼,忙去配了药来为则谨涂抹。只道是这许多年来则谨俱是万分小心留意,悉心保养,那旧疾已是多年未曾发作了。不料今日却是因之再度复发,即便涂药疗治,亦不知需得将养多久方才能得以好转,恢复原状。
之后应麟将则谨搂在怀中说道:“他人见谨儿模样莫不惊恐嫌恶万分,惟我见之忆起你之身世,只是心疼惋惜非常,天下之人却是如何能明了?”
则谨对曰:“天下之人惟识其表,不过有眼无珠、昏聩无知,如何识得何谓真正的美与丑?白骨之上不过皮相,惟其下心灵,方可区分划分诸人。今惟承祚得识,便不愧为谨儿托付终身之人,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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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四)
? 却说昨日乃是元春命夏太监送钱来命阖府众人前往清虚观打醮之日。遂两府众人一道前往清虚观,爷们由贾敬领着烧香并了贾母领着女眷听戏,然期间却又事事寻了贾珠周旋。贾珠两头应酬,一面跟在贾母贾政这边帮衬,一面又需联络宁府之人,自是两处繁忙。此番趣园虽出大事,然贾芸知晓贾珠事务繁忙,当日便不敢前来叨扰。惟有待次日方才赶来荣府汇报。
这边贾珠闻罢此事登时怒从心起,叱道:“真乃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狗杂碎!这平民百姓难不成便是受这等为虎作伥之人平白欺辱的?!若我当初能预料到此事,如何会令了这等杂碎踏进我的园子?端的玷污了我的地盘!此番不但平白无故地将我的人打了,还连带累及公子受辱,令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了?!……”言毕又转向贾芸说道,“芸儿,此番你也受累了,平白受了这一场气……”
贾芸只摇头对曰:“苏公子专程令侄儿前来告知珠叔莫要为他担忧愤懑,此番侄儿倒也无妨,那等人乃是亲王世子,咱家开罪不起,侄儿此番只求能不招惹了那等豪强霸户,不给了珠叔并府里惹祸上身便心满意足了,不敢说委屈。只委屈了那管事的,他当初不过负责监督建园一事,也跟着白挨打受骂一阵。”
贾珠闻言则对贾芸说道:“我这里取二十两银子你带去交与那管事的,令他请大夫诊视医治棒疮,待伤好之后再来园里便是。今日你亦受了一日委屈,这月的工钱翻倍。”
贾芸闻罢忙不迭谢过,心下很是感激贾珠的理解体谅。随后只听贾珠招呼润笔取了银子令自己拿着,又闻其自顾自说道:“此番竟累及公子受辱,那杂碎罪该万死。我本该即刻前往趣园探望一番公子,奈何府中这几日正值事忙,玉哥因昨日去了一遭清虚观中了暑,现下躺着了。明日又是那边薛老大的生日,需得前往赴宴,亦是走不开,只得待后日我下了朝,便径直前往趣园探望他……”
贾芸则道:“闻知玉叔身子染恙,侄儿却无法伴于身侧侍奉汤药,心下愧怍难安……”说罢便又进屋往了里间探望了一回煦玉,方才告辞而去,此番按下不表。
而贾珠待贾芸离去之后,又径自寻思了一番当日之事,心下很是黯然。以为按了自家如今这般地位,尚且能够为己做主,自家众人若是肯安分守己,审慎做人,便也不至于最终沦落至家破人散的结局。不料到底人上有人,总有那等狗仗人势的恶棍以权势压人,令人身不由己。兼了那忠顺王一众皆非善类,贾珠千防万防还专程令了宝玉莫要招惹上他们,不料却仍是防不胜防,你远避凶煞奈何凶煞却仍是不肯放过了你,令人如之奈何。如此念着,贾珠只道是此番自家势力仍是不够,万不得已需寻一当权之人庇佑才是,否则长此以往,便连自家生意亦做不太平了。
却说此事未过多久,吏部又传来一干官员的升迁调令,与此同时,王子腾亦回京述职。他人暂且按下不表,单说贾珠。贾珠此番乃是想破了头亦想不明白,自己升迁内阁侍读未过多久,迁调倒也罢了,却何以能从内阁侍读调任至兵部郎中的?他对于官阶高低之事向来不甚在意,惟愿能长待翰林这等少有势力站位、涉及权力争斗之地做个小官便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庙堂之上,站得愈高只怕届时跌得愈重。何况他素来便无煦玉那等致君尧舜、匡治天下的志向抱负,功名之心极为淡薄,若非情势所迫,他又如何肯踏入官场那等是非之地,还不如效仿了应麟则谨,做一双闲云野鹤,方能活得自在。
心中虽有此疑问,却也一直不得其解,直至王子腾回京,贾政领着贾珠并宝玉一道前往王府请安拜望之际,方才明了真相。且说朝中虽改天换日,然朝中元老之臣未退,新旧势力的交接并不明显,加之太上皇景昌帝尚在,新加冕的景治帝便也断然不敢即刻便将父皇留下的旧势力一并斩除干净,遂不得已只得维持现状。何况景昌帝退位之后尚且留了一手,便是仍令五皇子稌麟掌管兵部重任并了京师兵权,遂至今为止朝堂之上仍是两派对垒的局面。而王子腾本为武官重臣,更是五皇子手下得力干将,之前虽升任九省统制,然却奉旨出京察边,实则便是为景治帝调离了五皇子身边,分散其势力。王子腾正是知晓此意,方去信与贾政商议,贾家虽之前谋得元春封妃而大红大紫、炙手可热,然就王家而言,到底隶属于兵部势力,不可因新皇继位而荒疏了五皇子这处,遂王子腾离京之后便时时寻思着在京寻得一名替代之人,稳固自家在兵部的势力。正巧贾府之中贾珠既是自己的侄儿,又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兼了他闻知贾珠私下亦与五皇子等人素有往来,乃是旧识,只道是贾珠正是那替代自己的合适之人,遂私下里便向五皇子荐了贾珠。遂此番方才有了贾珠升任兵部郎中之事。而贾珠闻知此事,心下却很是无奈。只道是自己本不欲涉入权力纷争之中,只为明哲保身。不料终是身不由己,被命运之浪无情地推往了预料不到的地方。
而就在贾珠接到调任令后不久,五皇子便命府中家人前往一干名士府中邀请诸人骑马出城踏青,贾珠煦玉亦在受邀之列。只道是此番乃是外出郊游,诸人可自行携了吃食前往。彼时煦玉仍为应麟勒令每日里吃粥食斋,由此贾珠便特意命家人熬了几样精致小粥装在雕漆双头牡丹花小圆盒里,又备了几样素菜点心盛在大漆攒心捧盒中,还顺带携了茶炉砂罐行灶,便以烹茶热粥。煦玉向来不谙庖厨之事,然见罢贾珠之举,倒也深赞贾珠有心。
次日,众人于城门处会合。此番受邀前来之人不少,领头之人自是五皇子,除却珠玉二人,余下便是南安王炎煜、北静王水溶,平原侯之孙蒋子宁以及侯孝华柳菥二人并各自家人随从。此番珠玉二人骑马前往,惟携了郑文、润笔与执扇三人驾一马车备上所需之物跟随。在途中与炎煜等人相遇,彼此道了契阔、叙了寒温。随后便一道行至城门,只见五皇子正骑马立于城门之下,众人忙不迭下马行礼。五皇子于马上颔首,随后便转向贾珠笑道:“贾公子如今乃是本王兵部之人,可有那走马上任、效忠其主之心?”
贾珠闻言自是不敢怠慢了,忙躬身长揖答道:“尚书大人在上,受下官一拜。如今只待吏部调任文书派下,下官便即刻上任。”
五皇子见状摆手对曰:“何必如此正经肃然,无趣得很。今日只为出游,不谈公事。本王许你不拘那上下之别,放开畅怀一回。”
贾珠听罢面上虽是应下了,然心内则暗忖曰“有您老这一顶头上司在旁,令人如何能够畅怀。”
随后只见水溶踱了过来询问五皇子曰:“殿下,今日怎不见钦思?他若在京,如何能错过殿下之事。”
五皇子答:“钦思之师年迈,他于三日前匆匆出京探望去了。”
半刻过后,诸人齐备,惟缺侯柳二人。只听五皇子笑曰:“此番本王倒是略微明了他二人来迟之故。”
众人闻言尚还不解,未待将疑问宣之于口,便望见侯柳二人同乘一骑,柳菥在前孝华在后,缓步慢行地往了城门这处行来。众人见状皆是了然于胸,柳三少爷体弱不谙骑技,只得择了二人并乘一骑之法,遂方才姗姗来迟。待他二人行至众人跟前,柳菥尚且得意洋洋地说道:“因了在下之故,累及诸位久等,在下愧怍万分。只此番到底乃是殿下有令,在下亦少不得出席,然因了不谙骑技,不得已依此权宜之计,遂只得耽误了。”语气中却毫无愧怍之意。
众人听罢自是道句无妨。
五皇子又道:“此番若非因了珣玉文清你二人染恙不得出门,本王此次出游亦无需延误至此时了。少了你二人自会少了许多乐趣,遂只得待你二人大愈了方才定下此次出行时日。”
他二人闻言自是依礼致歉一番。
随后一行人出发,不过慢行。途中探讨了一番朝中新近的职务升迁诸事。此番水溶新任了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之职,不能时时在府,静王府里惯常的名士集会饮宴之事因了公务自是较前些年少了;炎煜入职刑部,任了刑部侍郎;子宁在吏部补了缺,部里添了诸事,遂近日难得瞧见其身影;孝华调任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卸了鸿胪寺之职又转任侍讲,专任十六皇子的经学师傅,这十六皇子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煦玉升任正詹事,补了孝华的缺,兼任南书房行走。众人议毕,只叹贾珠煦玉并孝华三人曾均任职翰林,如今却已是分道扬镳,贾珠入职兵部,孝华转迁督察院,惟有煦玉尚留任翰林院。
期间只听蒋子宁戏谑开口道:“在下最近在吏部闻说了一件趣事,正是这二位才子之事。话说他二人不是冤家不聚头,礼部组织翰林诸人纂修《四朝国史》,二位才子正巧同属十一位编纂官之一。不料却因他二人意见不合、相持不下,致使纂修工作无法继续。最终只得由礼部尚书亦是作为总裁官的孙大人出面,道是他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将他二人分开编纂不同的籍册,他二人方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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